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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山歌好比春江水》

｜过三月三｜

撰稿/潘正伟图片/网络三月三是壮族重要的传统节日，也是我母亲的生日。母亲姓刘，在七个兄妹中排行老三，因为爱唱山歌，父亲经常喊母亲刘三姐。每次父亲喊母亲刘三姐时，母亲总是笑得很美。我们家地少无田，吃玉米糊都成问题。有人曾经问过父亲，生四个恁个养得活？父亲是这样回答的，我不但养得活，还能供他们上大学。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，小人总是恨不得天天过节，大人总是害怕过节。过节意味着有吃的，过完年最期待的就是三月三了。每年看到玉米长出两匹叶子，我就知道准备到三月三了，要得吃五色糯米饭了。不论多么拮据，母亲总是那么神通广大，就算借米也要给我们吃上一团糯米饭。那时并不知道生日的意义，只懂得吃的意义。每年过三月三，母亲总是头天上山，采摘红兰草、枫叶、密蒙花、紫蕃藤四种植物染料，一样还一样的煮出红、黄、紫三种染色水，黑染色水挨捣烂枫叶，用开水浸泡，还要用菜箕滗出纯染色水，最后将糯米分成五等份，放在五个海碗中，分别倒入不同的染色水，白色直接用清水，浸泡一个晚上。第二天早上，天刚麻麻亮，母亲就起床了，我跟着她滤干五种颜色的糯米，到菜园子扛芭蕉叶。我生火，母亲架锅，在锅上放蒸箕，母亲往蒸箕上铺芭蕉叶，搁置分隔器，套上木蒸桶，把糯米放入五个格子间，盖上木桶盖，一把火烧到饭熟。随着烟囱里的白烟袅袅升起，一股清甜的饭香扑鼻而来，沁入心脾，引得嘴巴里的口水直涌。五色糯米饭出锅的时候，像一个身穿五色衣裳的仙女，在母亲的牵引下走出热气腾腾的浴桶。全家人围坐在锅旁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五色糯米饭，红彤彤的，黑乎乎的，黄灿灿的，白闪闪的，紫灵灵的，五种色彩的糯米饭在母亲手上颠来倒去，我们嘴巴里奔流着一条小溪，不停地吞口水。母亲捏好饭团，一个一个给我们分发，母亲总是吃最小的最后那个糯米团。一年很难得吃一次五色糯米饭，我们几兄妹吃出了新花样。我们手里捧着糯米团，按照红、黑、黄、白、紫的顺序，先揪出红米粒，再到黑米粒，以此类推，一粒一粒丢进嘴里细嚼慢咽。我从小比较占强，为了吃弟弟妹妹的糯米饭，我提出猜单双的法子，猜对的人可以吃对方的一粒糯米饭，颜色由胜方自选，每次都把弟弟妹妹输到哭。有一次，我把用纸包好的糯米饭偷偷藏在枕头下，计划第二天吃，结果第二天匆匆忙忙去了学校，礼拜天回来才发现糯米饭已经长毛了，肠子都悔青了，只好大哭一场。有一年三月三，父亲和母亲去别的峒场做活路，我和弟弟妹妹们在家。那天堂哥家煮了一大锅糯米饭，他兜里揣着两团五色糯米饭大摇大摆走进我们家，我和弟弟妹妹眼巴巴地看着他把糯米饭一粒一粒送进嘴里，然后慢慢嚼碎，咽下。妹妹看着口水都流了一地，弟弟说，哥哥，我也想吃。虽然我也在流口水，但是我不想跟别人讨吃的。我们看着堂哥吃糯米饭，弟弟妹妹久不久喊给我吃一点给我吃一点，我瞪大眼睛，一旦有饭粒落地，马上用食指粘起，迅速塞进嘴里，有时也分给弟弟一粒，给妹妹一粒。堂哥时不时丢几粒在地上，就像人们施舍骨头给饿狗一样逗我们玩。堂哥拿出第二团糯米饭，分成几份捏成玻珠大小的团子，一下子在我们眼前晃动，一下子将小饭团抛向空中，眼睛瞄准下落的方位，随即张开嘴巴接住饭团，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，偶尔顺手抹一抹嘴角的口水。堂哥再拿饭团在我们眼前晃动的时候，彻底把我惹毛了，我一把将饭团扇掉在地上，并狠狠地抡上两脚，还将堂哥打了个鼻青脸肿。母亲知道后，赏我一顿竹篾鞭子，我流下委屈的泪水。后来我才知道，母亲抽我不是因为我打了堂哥，而是因为我糟践了粮食。从那以后，只要地上有一粒米，一粒黄豆，我都会捡起来。读初三那年的三月三，家里卖了一头猪。母亲背着山货和饭盒走了两个半小时山路到了镇上，先把山货卖掉，下午才来学校找我。母亲走到我的教室，在窗外望了望，看见我在听课，没有喊我，因为不懂讲普通话，也没有跟上课老师打招呼。母亲只能在走廊等我下课，可是回家的路程还远，等到我下课，天黑她都不能回到家。母亲在走廊晃了五分钟，这时老师发现了母亲，老师问：走廊上是谁的妈妈？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往外看，我才发现是母亲，但我没有坑声。有同学喊：“是潘正伟的妈妈！”刹那间，我觉得很丢脸，一股热流冲上我的脸颊，刷一下涨红起来。只听见老师对我说，你可以出去一下。我走到楼梯口，很嫌弃地问母亲来干嘛。母亲说，给你送点吃的，怕你饿倒。母亲从背篓里拎出红色塑料袋包裹的铝饭盒，递到我手上，转身就走了。饭盒里装有猪肉和五色糯米饭，我看着母亲一拐一瘸的背影，鼻子一酸，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。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去采枫叶的时候，踩翻石头摔到了脸和腿。父亲说，你妈妈破相了，没有以前好看了。父母一直在外打工，我们一直在外读书工作，一年能团聚的时间并不多。现在我们家也不愁吃不愁穿了，虽然能买到现成的五色糯米饭，但每年过三月三母亲还是会蒸五色糯米饭。往年不管多忙，只要母亲打电话问回不回来过三月三，我的回答都是肯定的。今年三月三广西不放假。母亲打来电话说，外公去巴马检查身体，情况不太乐观……你回来过三月三吗？我说，妈，生日快乐！小猪是大胖的女朋友

卖文为生，打赏随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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